礁石城那天阳光灿烂,还有些任性的公主将书平摊在膝盖上,坐在窗棂上,微微晃动着小腿听他讲那些哲学史上的经典辩论,不同流派的演变。

    “我们要如何拷问自己的灵魂?”

    阿黛尔摊开古老的手抄本,念出扉页的第一句话。

    她穿着纯白的亚麻纱裙,坐在阳光里微微垂着头看书,海风吹动她的银发,发丝在光里折射出梦幻般的色彩,细细一道光边勾勒出她的脸颊、脖颈,纱裙贴在身侧,隐约露出柳枝般的线条。

    他转头看她,只觉得她的样子比所有画都像天使。

    “拷问灵魂毫无意义,”海因里希说,“这是永恒且无解的斗争,从人类诞生开始,就以种种不同的名义进行,在不同的时代里戴着不同的面具。它是人性两极的对抗关于宽容与不宽容,自由与不只有,个性与划一,良知与暴力……其实本质只是一种最后的抉择——[1]”

    阿黛尔抬起头看他,像以往听讲一样,等待着他继续往下说。

    看着那双眼睛,海因里希忽然停顿住了,咽喉中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先生?”

    公主偏了偏头,带着几分疑惑地喊他。

    “……一种抉择:在你心目中是人道的宽厚更为重要,还是政治性的事情更为重要?是通情达理重要,还是拘泥于刻板的条条框框重要?是自己的人格更为重要,还是权威更为重要?[2]”海因里希移开眼,目光落在桌面的书上,那些熟悉的字化为了抽象的符号,无法在他脑海里留下任何真正的意义。

    “难道这不是早有答案吗?”阿黛尔说,“人道的宽厚、通情达理与人格更为重要。”

    “阿黛尔……”海因里希的声音里藏着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的干涩,“很多时候,我们会明明知道,什么才是正义什么才是人道,但我们要做的往往需要与之相反。你我皆有将为政治,而放弃美德的一日。”

    “每个人都会学会这一点,因此拷问灵魂毫无必要。”

    “不,先生。”

    阿黛尔合上书,她从窗棂上跳下来,赤足踩在地毯上。她罕见地显得格外严肃,她一直都是个早慧的孩子,海因里希总觉得她的善良与宽容是因为还没能真正见到那些最阴暗最不堪入目的一面,但在这一刻他有些不确定了。

    “政治、陈规旧律和权威能够依赖暴力建立起强大的王国,但暴力永远无法征服良知,长夜寂静永远有人嘶声呐喊,黑暗酷寒永远有人抱薪点火。”

    “人道的宽厚重于政治性的事情,通情达理重于陈规旧律,人格重于权威。”

    “真理终为真理,正义永为正义。”

    公主的声音清晰而又坚定地在房间里回荡,阳光透过白色的亚麻裙透过她的发丝,仿佛也透过了她的血肉与骨骼,她的灵魂与光同形同色,融为一体。

    “你以后会明白的。”

    海因里希沉默了很久,最后低声说。

    “我们皆是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