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在禅房中幽幽回荡，萧荣不自捂住胸口，想起了郗茂总是蕴着疏离的眼眸，和提及他父兄时的温柔与松弛。他总以为是他本性如此，喜风雅物事，却原来是因为萧重吗？
“那哥哥房中奉着的那盏灯，也是为着先太子的缘故”他犹存了一丝侥幸，慧光凝神，肯定道，“那禅房本就是先太子住的，灯自也是他生前在寺中供奉。太子薨后，郗王也不肯舍了那灯，说是要为太子修来世，生生世世做兄弟。”
他再长叹：“郗王命格虽贵，运道却险，免不得至亲离散、半生孤苦。自得知这谶语，先帝与德皇后便常年在寺中为他修功德，却未曾想仍未逃过。”
萧荣的心重重沉入底。
他记事时，郗茂已经去了江陵，因而他同萧重的往事他是连耳闻也少的。可他们昔年情厚，或许还要甚于慧光所说。
他甚至可以想见，郗茂回到建康后，那一瞬间从兴奋到错愕的眼神：他所有浓烈的喜怒都已为萧重的死带走，他全心全意地辅佐他，也是因萧重的缘故。
那如今，郗茂看着他，是欣慰于他承继了萧重的衣钵，还是失望他去萧重远矣呢？
萧荣知道他是不应当有什么不平的，本应属于萧重的帝位成全了他，若是恨，也当是萧重恨自己短命，无福消受这帝王命格。可他回宫后再看到迦叶二字，只觉心里的酸涩与不甘似喷薄而出：郗茂今日待他种种，本来都应该是千百倍待萧重的。
他尽心尽力辅佐他，甘愿为你舍了权柄声名，会不会仅仅是因为他的太子哥哥用不到这些东西？他若想向郗茂要他真正心爱的东西，郗茂也会给他吗？
他心下有了主意。
郗茂从江陵回来后已是初夏，萧荣甫知晓归期便精心准备，千盼万盼等到郗茂回来。进宫之后摆上清酒小菜，郗茂便向他一一回禀水师军务，他虽焦急，却害怕郗茂觉得他不务正业，只得强自按捺心中焦急。好容易同郗茂对答完政事，听他问起他这些日子在建康的情况，他才终于得以说出那些在他心里编排许久的话。
他先是撒娇抱怨，说哥哥离京太久，而后又状若无意，道出自己去同泰寺赏花，正遇上了华阳长公主与慧光大师。闻及此，郗茂明显怔忪片刻，而后又轻言细语道：“我托长公主替我送经书，陛下也在吗？”
“是，既遇上了皇姐和大师，朕便随他们一路。”萧荣心脏跳得极快，生恐他一句话说错了，郗茂就再也不理他了，“我见了哥哥供的灯，有些疑惑缘由，大师也为我解惑了。”
他紧紧盯着郗茂眼睛，只觉他哪怕神色未改，也像是有一场滔天风浪等着他。他看到郗茂垂下眼睛，声音更低了几分：“大师说什么了？”
“他说哥哥同先太子情深义重，奉着那盏灯，希冀同先太子生生世世为兄弟。”萧荣小心翼翼道，“也说了哥哥昔年去江陵的江陵的旧事，先太子曾托大师给哥哥送东西，大师未及动身，先太子便薨了。”
郗茂不说话，萧荣更急，当下也不想着细心编排自己的一言一行了：“哥哥别难过了，斯人已逝，先太子如何待哥哥，朕也会如何待。朕，朕不会教哥哥失望的”
这下室内更见静谧，萧荣望着郗茂不辨喜怒的容貌，只觉自己似要为寒意与恐惧全然吞没，生恐他哥哥真的再不理睬他了。许久，郗茂才静静道，“陛下就是陛下，和先太子从来不同。”他声音放得极缓，目光有些空虚地望着室内华丽的帘幕，隐隐约约的，那眼中竟有泪光，“他不会疑我，更舍不得伤我舍弃我。可若陛下来日与我生了隔阂，要废杀我息悠悠众口，我都没有怨言的。”
“我不会的。”他慌慌忙忙道，郗茂笑了笑，自饮了一盏酒，萧荣还想再说，郗茂却先道，“恕臣今日不能作陪，先回府了。”
“哥哥”萧荣一怔，郗茂起身，轻轻理了理他的鬓发，“哥哥没有生气，只是累了。阿荣听话，今天放过哥哥，嗯？”
萧荣只得点点头，郗茂又温言嘱咐了他一些夜里的事宜，才离开了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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