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升心中一动,“姑祖母为什么这么问?”

    大长公主抿了一下嘴唇,“你我女人,无法承继宗庙。皇子们或者仅凭‘都是天子血脉,为何我必须俯首称臣’之念,便可对东宫起倾覆之心。但你我女儿,因为没办法名正言顺地得到,所以我们要争权夺利就总是需要更大的动力。我不信仅仅是爱权势就能让你费尽心机如此。”

    “你到底为什么呢?”大长公主问道。

    “我这么做的理由有什么要紧?姑祖母难不成是怕什么?姑祖母怕什么呢?”隆升看着大长公主,面上似笑非笑。

    “我不知道,你来告诉我。”大长公主却不肯答。

    “姑祖母怕我是为了要给母亲报仇,所以对付东宫——但姑祖母不是因为疼爱东宫而如此,姑祖母是担心自家,我说的对么?”隆升反问道。

    “是。”大长公主颔首,“你倘若是为了给你娘报仇,那当年东宫身后还有许许多多为了讨好东宫而支持他们的人,那些人又当如何呢?若非朝臣多与东宫方便,陛下也不见得就一定会那样对你娘——说到底,当年的事,东宫是首恶,但是从者亦非清白之身。而李荣虽然当年不曾明言支持东宫,但他也不曾为皇后说上只言片语。你若是恨,我怕你连他也恨。”

    李荣多年在朝堂中隐隐有群臣之首的架势,当年他带头三缄其口,许多朝臣也便有样学样、缄默不语,或者便将他的沉默视为‘李荣都不愿顶撞东宫’,故而直接转头支持——我不杀伯仁,却为旁人杀伯仁行了方便。

    隆升恨伯仁,那行方便的人见了,自然难免担心,怕自己也被怨恨。

    李荣当日迟疑、问隆升为何不肯忍一忍,大约也正是这个缘故——李荣和大长公主唯一的区别,不过就是李荣做不到当面问隆升,你会不会恨我。

    “恨自然是恨过,但是过去了也就过去了。”隆升说道,“我也和辅国公说过了,他若是‘到时候偏向我几分,来日荣华富贵,应有尽有’——姑祖母不必担忧。”

    大长公主咬了一下下嘴唇,“可是无论公主怎么说,公主有袁家、有顾家、有宣州刘家,如今还要有王家,来日李家会在何处呢?”

    隆升一愣,随即却又突然明白了。

    ——李荣原本是不相信隆升能赢的,他觉得隆升不过女流,皇帝再喜欢她,顶多如今后悔了、为女儿斥责儿子几句也就到头儿了。

    而若是东宫只是恩宠不及妹妹,他大可以天聋地哑地往旁边一站,不闲掺合就是了。但是如今东宫节节败退、隆升展示手段,皇帝居然也明明白白展示了自己偏私隆升夫妇的一面,如此,便由不得他不怀疑东宫是否倾覆在即、隆升又是否更有大显贵。

    隆升越是赢,他越是日渐清晰地回忆起来自己当年如何三缄其口、如何看着袁皇后丧仪被降、如何看着隆升出宫却不为所动。

    隆升越是赢,越是展示她是如何的手段高明、心机深沉,李荣也越怕她有朝一日将种种旧日的不满一股脑的发泄出来。

    而王从征的巴结则让他的担忧更进一步。

    ——他昔日做纯臣是因为各人名位早定,他只需要做纯臣、不伤害东宫也就足够取得一切。但现在,群臣的反应都告诉他了,群雄逐鹿的朝野是必须站队的。

    不站队也可以,只是来日论功行赏、荣华富贵,你一应全无罢了。

    隆升不也亲口说了么?

    你帮我,荣华富贵应有尽有。

    所以二者合一,李荣自然担心,他担心隆升会不会记着往日的嫌隙,也担心隆升口中的‘荣华富贵’——就算隆升不因旧事含怨,就算隆升肯给他们荣华富贵。但隆升会给多少呢?一个与隆升旧日有嫌隙的家族,在隆升眼里又能排第几呢?他们能比袁、顾、刘、王更要紧么?还是说他们要去吃人家的残羹剩饭?